《横波亭》译文
为移剌粘合赋诗
孤亭傲岸地他立河边,好似插在飞泻的滚滚水流连;磅礴的气势直冲霄汉,压倒了陈登的百尺高楼。
高亭连接的大海,浩浩茫茫,风波万里;镇守青口的豪杰,千年一遇,气壮山丘。
天幕上星光疏朗,月色昏淡,正是那鱼龙潜隐的夜人;原野连老树轻摇,清霜遍地,又到了鸿雁南飞的寒秋。
我手拄宝剑,引吭长歌,望天举起了一杯清酒,浮云遮蔽的西北远空下,那正是我们沦陷的神州。
《横波亭》注释
横波亭:横波亭:故址在今江苏省连云港市赣榆县青口镇,亭坐落在青口河人海口的南岸,高二十多米,六角亭盖,飞檐翘角,临海而立。今已不存。
青口帅:指驻防青口的金国统帅移剌粘合。移剌瑗,本名粘合,字廷玉,契丹人,曾为青口镇统帅。他爱好诗文,延致名士,作者与其有交往。
突兀(wù):高他特出的样子。
飞流:形容亭脚下向东涌人大海的青口河,急湍如飞。
气:气势,气概。
元龙:陈登字元龙,三国时名士。
百尺楼:据《三国志.魏书·陈登传》记载,许汜曾在刘备面前批评陈登不懂待人接客的礼貌,并举例说,他去探访陈登时,陈登不仅很久都不跟他说一句话,而且睡觉时自己睡大床,让客人睡下床。刘备回答说:“你一向都有国士的名声,如今天下大乱,人们都希望你忧国忘家,救治天下,而你却只知道买田买屋,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供东纳的,难怪陈登不想跟你说话了。要是碰着我的话,我将会睡在百尺高的楼上,而叫你睡在地下呢”百尺楼,本是刘备的话,后人常作为陈登事,用来表示豪放高迈的气势。
瀛(yíng)海:大海。青口镇地处海边,城东一里的地方就是黄海的海州湾。
千年豪杰:此指青口帅移剌粘合。
澹(dàn):通“淡”,淡薄,浅淡。
鱼龙夜:指秋日。此句化用杜甫《秦川》“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诗意。宋·陆佃《埤雅》卷一:“郦道元《水经注》曰‘鱼龙以秋日为夜’。按,龙秋分而降,则蛰寝于渊,龙以秋日为夜,岂谓是乎?”
老木:老树。
倚剑:手拄宝剑。倚,倚持,倚拄。
浮云:这里是借来比喻蒙古侵略军。
西北是神州:指代国土。
《横波亭》赏析
该诗借歌咏横波亭,热烈地赞颂了移剌粘合守土安民的功绩,希望移剌粘合为国效劳,收复被蒙古军侵占的西北国土。全诗气魄宏伟,格调高昂。
首联紧扣正题,从横波亭的雄峻落笔,描绘亭的高耸特立和非凡气势。“亭”前着一“孤”字,显示其独立不群;“亭”后着“突兀”二字,以状其高耸特出;再加“插飞流”三字,更着重突现这横波亭凌空横出的雄姿。河至海口,流速已是徐缓,诗人却在“流”前加一“飞”字,这就使凌空飞架的横波亭更有傲岸飞动之势。“气压元龙百尺楼”,是对横波亭豪雄气势的赞赏。陈登曾为官徐州,所以诗人借此典故与横波亭比较,进一步衬托了横波亭的高峻,而且赋予其志向旷远,超凡脱俗的色彩。在这一联中诗人巧用一“插”一“压”,使语意分外挺健。“插”字在状态中显其奇崛,“压”字在比照中显其气势,真可谓一字千钧,境界全出。
颔联接写横波亭周围环境之美。“万里风涛接瀛海”承“孤亭”句,从空间的角度着笔,实写横波亭凭高临远,可望见“飞流”奔人海口,与驱挟万里风涛的瀛海相接,写得气象壮阔,意境高远;“千年豪杰壮山丘”接“气压”句,从时间的角度着笔,虚写地处古徐州的横波亭周围山丘之壮美。山川环境陶冶着人的性格,人的杰出事迹亦在丰富着山川环境的人文内涵。人因境胜,境因人胜,地灵人杰,互为因果。千百年来,像陈登这样的豪杰在这兵家必争之地的徐州出了不知有多少个,他们的丰功伟绩、豪气壮志,使这里的山丘更为壮丽。此二句从大处着笔,虚实相应,把地理胜概与人文精神糅合在“万里”“千年”的时空结构中,营构成气势壮阔、豪气激烈的雄浑意境。这两句白描式的抒情,境界开阔,意气高扬,显示了青年诗人的豪情壮志。
颈联转写萧瑟秋景。“疏星澹月鱼龙夜”写虚静寂寞之境。夜静江平,鱼龙潜藏,有静中寓动之象。前加“疏星淡月”四字,又给诗境增加了凄迷空旷、寂寞难安的色彩。“老木清霜鸿雁秋”写深秋的清旷之境。“木”前着一“老”字,从视觉的角度写败叶凋零,枝权秃兀的景象;“霜”前着一“清”字,从感觉的角度写出白霜的寒气凛冽。“鸿雁秋”三字,又从视觉和听觉的角度,写出北雁南飞,哀声阵阵的情景。诗人选取了三种典型意象,营构成凄清高旷的意境,它既由鸿雁南来的凄厉哀鸣引发出如今黄河以北大半河山惨遭蒙古铁蹄蹂躏、广大人民水深火热的联想,又以凄清高旷的情境为末联的登高望西北铺开了广泛的视野。这一联写得激越苍凉,意象雄浑,象中之意,跃然欲出。
尾联“倚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这是全诗的落脚点,诗人主旨尽在于此。味“倚剑”二字,其主人翁当指移剌粘合,地点仍是横波亭。古诗有“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之语,认为“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诗人以“浮云西北”象喻河朔半壁河山惨淡无光。诗人想像在这种背景下,移剌粘合及其幕僚们登上横波亭,怅望浮云低压的西北方向,杯酒慷慨,倚剑长歌的情态,对他们寄寓了同仇敌忾、收复失地的深切希望。这一联沉郁悲壮,忧国之情,溢于笔端。
金哀宗自中都(今北京市)迁都南京(今河南开封市)后,面对国势日蹙、国土日缩的残局,不思集中全力对付蒙古这一强敌,而是对南宋屡开边衅,形成腹背受敌的困境。对此当时的有识之士深以为忌。元好问在《内相文献杨公神道碑铭》曾载杨云翼力谏阻伐宋事,于此可见诗人对时局的见识。诗人的这种卓见远虑早已成熟于胸,遇到切合点,便喷涌而出了,故而收到了沉雄高浑的艺术效果。
诗题中的正题与副题的关系,继承了唐孟浩然《洞庭湖·赠张丞相》,朱庆馀《闺意·呈张水部》的体式,皆明言此而暗喻彼,言在此而意在彼。此诗即是明写横波亭,暗喻移剌粘合,以横波亭的高峻特立,来赞誉移剌粘合的功高望重,在热烈的赞誉中寄寓了诗人对移剌粘合收复故土的热切希冀。
《横波亭》鉴赏
横波亭在江苏赣榆县的河边,金时属青口辖区。金将移刺粘合驻防其地,“杨叔能,元裕之皆游其门,一时士望甚重。为将镇静,守边不扰,军民便之” (刘祁《归潜志》)。当时蒙古崛起北方并已南侵,破中都燕京,入潼关。曾经为宋人饱尝的民族耻辱,金人同样地尝到了; 曾经为宋人抒发过的民族忧患与义愤,也出现在金邦的爱国志士笔下。青年元好问登上横波亭,感时的激情澎湃胸中,不能自已,因对青口统帅移刺粘合有所寄望,为他写下了这首气概不凡的七律。
笔立在河上的高亭,本给人以孤危之感; 登楼远望,则会自然地引起一种古今茫茫百端交集的情怀。诗人首先就抓住这种深刻感受,写出豪迈的诗句: “孤亭突兀插飞流,气压元龙百尺楼。”注意“插飞流”这个说法。似乎本应写楼高插天,然而“突兀”二字已有横空出世之意,因而诗人还要多写一重险要,即横波亭的下临飞流,从而也暗点 “横波”亭名之来由。第二句是对横波亭气势的比拟夸张。“百尺楼”本出自刘备对许汜说的一句盛气凌人的话,因为牵涉到陈元龙事 (详前《论诗》析文),所以元好问融铸为“元龙百尺楼” 一语,辞采雄壮。大概是因其事本豪,而“元龙”这个字号也很大气的缘故。总之这一造语颇使诗人惬意,所以一再用到。但“元龙百尺楼”毕竟是子虚乌有的楼,所以说“气压元龙百尺楼”就格外有味。似乎天下临水之楼,竟无一可与横波亭比拟,只能拟之于想象中的 “元龙百尺楼”。同时也暗用刘备语意,谓移刺粘合远非别的将帅可比。正是“玉帐牙旗得上游,安危须共主君忧” (李商隐),期许之意贯彻篇终。
青口去大海很近,诗人面对“飞流”,很自然地想到这一点,同时在诗中将大海揽入,也更有气势。“万里风涛接瀛海”句出杜诗“万里风烟接素秋” (《秋兴》),而将时间范畴换为空间范畴。“接瀛海”点出江流去脉,而“万里”还兼关江流来龙,此句包括之大亦非杜莫比。紧接便是抚今怀古: “千年豪杰壮山丘。”无论是就时局还是登临题材本身而言,怀古似乎都是应有之义,这使读者联想到辛弃疾在京口北固亭写下的“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永遇乐》)。不同的是,辛词叹国中无人,而元好问诗庆金邦得士,那移刺粘合大将,是被包括在“千年豪杰”之内的。诗人这样推重其人,当然是有所期待。
接下去似乎应该写写形势才对,然而诗人却用苍劲之笔画出一派江景,酷肖杜甫《秋兴》: “疏星澹月鱼龙夜,老木清霜鸿雁秋。”句中平列六个名词和“秋”、“夜”这一时间概念,疏星、澹月、老木、清霜形成一派清寒江景,雁唳长空,鱼潜水底,更增加画面的清寥。而在这一派苍凉惨澹肃杀的秋夜景色中,读者隐约可以感觉到时局艰危在诗人心中引起的忧患意识,它已不自觉地渗透在景物之中,“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沧浪诗话》)。《秋兴》有“鱼龙寂寞秋江冷”之句,为遗山诗所本。而此诗不言“寂寞”,“寂寞”与 “冷”意转深。
诗的结尾进而化用《古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抒发作者报国热情并以收复失地期许对方: “倚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其时金邦立足中原已久,作者以神州儿女自居是无可非议的,就像在南边唱着“何处望神州” 的辛弃疾以神州儿女自居一样无可非议。爱国主义是中华各民族共有的精神财富,对汉人是如此,对女真人同样如此。令我们十分惊异的是,遗山此诗与辛弃疾在南方“过南剑双溪楼” 写的《水龙吟》,从立意造境遣辞用典上都十分神合。辛词就像是倒说过去的: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 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略为不同的是,辛词悲壮,元作豪壮。而强烈的爱国意识则并无二致。除了在行政地域上的敌对,可以说,两位作家在文化心理结构上已没有什么差异。由于政治上的对峙和时间上的接近,元好问似乎不大可能读到这首辛词。它们之间的神似,只能说是英雄同感,不谋而合。
《横波亭》创作背景
据刘祁《归潜志》称:移剌粘合“为将镇静,守边不忧”,曾屡败北进的宋军。金哀宗正大二年(公元1225年),元好问曾行走于移剌粘合幕中,对移剌粘合甚为推崇,期间便写下该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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