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序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後,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適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後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於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於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诸侯之相王,王卬於殷。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巿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
太史公学天官於唐都,受易於杨何,习道论於黄子。太史公仕於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彊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於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霍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彊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长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於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後,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翟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讬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闚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於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適使反,见父於河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绝於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扬名於後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後,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馀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於明堂,诸神受纪。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 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於变;礼经纪人伦,故长於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於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於风;乐乐所以立,故长於和;春秋辩是非,故长於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釐,差以千里’ 。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後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襃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 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谬矣。”
於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於縲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戹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於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
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台;厥美帝功,万世载之。作五帝本纪第一。
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维契作商,爰及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诸侯不享。作殷本纪第三。
维弃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纪第四。
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
始皇既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鐻,维偃干革,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
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之早霣,诸吕不台;崇彊禄、产,诸侯谋之;杀隐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本于兹,於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厉之後,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後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之後,陪臣秉政,彊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兴已来,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彊弱之原云以世。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讨彊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既彊,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埶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
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自雅颂声兴,则已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比乐书以述来古,作乐书第二。
非兵不彊,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
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异,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
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
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作河渠书第七。
维币之行,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并兼兹殖,争於机利,去本趋末。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
太伯避历,江蛮是適;文武攸兴,古公王迹。阖庐弑僚,宾服荆楚;夫差克齐,子胥鸱夷;信嚭亲越,吴国既灭。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肖矣,尚父侧微,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番番黄发,爰飨营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田阚争宠,姜姓解亡。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依之违之,周公绥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彊,鲁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於是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燕之禅,乃成祸乱。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及旦摄政,二叔不飨;杀鲜放度,周公为盟;大任十子,周以宗彊。嘉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王後不绝,舜禹是说;维德休明,苗裔蒙烈。百世享祀,爰周陈杞,楚实灭之。齐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殷馀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酒材是告,及朔之生,卫顷不宁;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周德卑微,战国既彊,卫以小弱,角独後亡。喜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为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伤於泓,君子孰称。景公谦德,荧惑退行。剔成暴虐,宋乃灭亡。喜微子问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讥名,卒灭武公。骊姬之爱,乱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专权,晋国以秏。嘉文公锡珪鬯,作晋世家第九。
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周用熊绎,熊渠是续。庄王之贤,乃复国陈;既赦郑伯,班师华元。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於秦。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实宾南海,文身断发,鼋鳝与处,既守封禺,奉禹之祀。句践困彼,乃用种、蠡。嘉句践夷蛮能脩其德,灭彊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桓公之东,太史是庸。及侵周禾,王人是议。祭仲要盟,郑久不昌。子产之仁,绍世称贤。三晋侵伐,郑纳於韩。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维骥騄耳,乃章造父。赵夙事献,衰续厥绪。佐文尊王,卒为晋辅。襄子困辱,乃禽智伯。主父生缚,饿死探爵。王迁辟淫,良将是斥。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毕万爵魏,卜人知之。及绛戮干,戎翟和之。文侯慕义,子夏师之。惠王自矜,齐秦攻之。既疑信陵,诸侯罢之。卒亡大梁,王假厮之。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韩厥阴德,赵武攸兴。绍绝立废,晋人宗之。昭侯显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袭之。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难,適齐为援,阴施五世,齐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为侯。王建动心,乃迁于共。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脩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於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之统纪於後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之台,薄氏始基。诎意適代,厥崇诸窦。栗姬偩贵,王氏乃遂。陈后太骄,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十九。
汉既谲谋,禽信於陈;越荆剽轻,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彊淮泗,为汉宗籓。戊溺於邪,礼复绍之。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二十。
维祖师旅,刘贾是与;为布所袭,丧其荆、吴。营陵激吕,乃王琅邪;怵午信齐,往而不归,遂西入关,遭立孝文,获复王燕。天下未集,贾、泽以族,为汉籓辅。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已平,亲属既寡;悼惠先壮,实镇东土。哀王擅兴,发怒诸吕,驷钧暴戾,京师弗许。厉之内淫,祸成主父。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人围我荥阳,相守三年;萧何填抚山西,推计踵兵,给粮食不绝,使百姓爱汉,不乐为楚。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与信定魏,破赵拔齐,遂弱楚人。续何相国,不变不革,黎庶攸宁。嘉参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运筹帷幄之中,制胜於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於易,为大於细。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奇既用,诸侯宾从於汉;吕氏之事,平为本谋,终安宗庙,定社稷。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诸吕为从,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於权;吴楚之兵,亚夫驻於昌邑,以戹齐赵,而出委以梁。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扞;偩爱矜功,几获于祸。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既王,亲属洽和,诸侯大小为籓,爰得其宜,僭拟之事稍衰贬矣。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三子之王,文辞可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争利,维彼奔义;让国饿死,天下称之。作伯夷列传第一。
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传第二。
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埶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维建遇谗,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员奔吴。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傅,崇仁厉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鞅去卫適秦,能明其术,彊霸孝公,後世遵其法。作商君列传第八。
天下患衡秦毋餍,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彊。作苏秦列传第九。
六国既从亲,而张仪能明其说,复散解诸侯。作张仪列传第十。
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
苞河山,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魏厓之功。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破荆灭赵,王翦之计。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猎儒墨之遗文,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列往世兴衰。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扞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争冯亭以权,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於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於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以身徇君,遂脱彊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黄歇之义。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能忍卼於魏齐,而信威於彊秦,推贤让位,二子有之。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率行其谋,连五国兵,为弱燕报彊齐之雠,雪其先君之耻。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信意彊秦,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於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湣王既失临淄而奔莒,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遂存齐社稷。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能设诡说解患於围城,轻爵禄,乐肆志。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结子楚亲,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能明其画,因时推秦,遂得意於海内,斯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为秦开地益众,北靡匈奴,据河为塞,因山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弱楚权,明汉王之信於天下。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收西河、上党之兵,从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以淮南叛楚归汉,汉用得大司马殷,卒破子羽于垓下。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畔项王,唯齐连子羽城阳,汉得以间遂入彭城。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攻城野战,获功归报,哙、商有力焉,非独鞭策,又与之脱难。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
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整齐度量,序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结言通使,约怀诸侯;诸侯咸亲,归汉为籓辅。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緤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徙彊族,都关中,和约匈奴;明朝廷礼,次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能摧刚作柔,卒为列臣;栾公不劫於埶而倍死。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
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不顾其身,为国家树长画。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
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贤人,增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讷於言,敏於行,务在鞠躬,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守节切直,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後世序,弗能易也,而仓公可谓近之矣。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维仲之省,厥濞王吴,遭汉初定,以填抚江淮之间。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楚为乱,宗属唯婴贤而喜士,士乡之,率师抗山东荥阳。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
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用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於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欲知彊弱之时,设备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汉既平中国,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籓,纳贡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吴之叛逆,瓯人斩濞,葆守封禺为臣。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燕丹散乱辽间,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籓,葆塞为外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於无为。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子长国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正衣冠立於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说,长孺矜焉;好荐人,称长者,壮有溉。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间,文辞粲如也。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民倍本多巧,奸轨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乡,欲观中国。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救人於戹,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不流世俗,不争埶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闚其要,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之人,不害於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於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矣。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曰:“於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於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至於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後世圣人君子。第七十。
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
太史良才,寔纂先德。周游历览,东西南北。事覈词简,是称实录。报任投书,申李下狱。惜哉残缺,非才妄续!
《太史公自序》译文
从前颛顼(zhuān xū )统治天下时,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唐虞之际,又让重、黎的后代继续掌管天文、地理,直到夏商时期,所以,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周朝时候,程伯休甫就是他们的后裔。当周宣王时,重黎氏因失去官守而成为司马氏。司马氏世代掌管周史。周惠王和周襄王统治时期,司马迁离开周都,到了晋国。后来,晋国中军元帅随会逃奔秦国,司马氏也迁居少梁。
自从司马氏离周到晋之后,族人分散各地,有的在卫国,有的在赵国,有的在秦国。在卫国的,做了中山国的相。在赵国的,以传授剑术理论而显扬于世,蒯聩(kuǎi kuì )就是他们的后代。在秦国的名叫司马错,曾与张仪发生争论,于是秦惠王派司马错率军攻打蜀国,攻取后,又让他做了蜀地郡守。司马错之孙司马靳,奉事武信君白起。而少梁已更名为夏阳。司马靳与武信君坑杀赵国长平军,回来后与武信君一起被赐死于杜邮,埋葬在华池。司马靳之孙司马昌,是秦国主管冶铸铁器的官员,生活在秦始皇时代。蒯聩玄孙司马卬(áng ),曾为武信君部将并带兵攻占朝歌。诸侯争相为王时,司马卬在殷地称王。汉王刘邦攻打楚霸王项羽之际,司马卬归降汉王,汉以殷地为河内郡。司马昌生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担任汉朝市长之职。无泽生司马喜,司马喜封爵五大夫,死后都埋葬在高门。司马喜生司马谈,司马谈做了太史公。
太史公从师唐都学习天文,从师杨何学习《易经》,从师黄子学习道家理论。太史公在建元至元封年间做官,他忧虑学者不能通晓各学派的要义而所学悖谬,于是论述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旨说:
《周易·系辞传》说:“天下人追求相同,而具体谋虑却多种多样;达到的目的相同,而采取的途径却不一样。”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和道家都是致力于如何达到太平治世的学派,只是他们所遵循依从的学说不是一个路子,有的显明,有的不显明罢了。我曾经在私下里研究过阴阳之术,发现它注重吉凶祸福的预兆,禁忌避讳很多,使人受到束缚并多有所畏惧,但阴阳家关于一年四季运行顺序的道理,是不可丢弃的。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气力却很少功效,因此该学派的主张难以完全遵从;然而它所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则是不可改变的。墨家俭啬而难以依遵,因此该派的主张不能全部遵循,但它关于强本节用的主张,则是不可废弃的。法家主张严刑峻法却刻薄寡恩,但它辨正君臣上下名分的主张,则是不可更改的。名家使人受约束而容易失去真实性;但它辩正名与实的关系,则是不能不认真察考的。道家使人精神专一,行动合乎无形之“道”,使万物丰足。道家之术是依据阴阳家关于四时运行顺序之说,吸收儒墨两家之长,撮取名、法两家之精要,随着时势的发展而发展,顺应事物的变化,树立良好风俗,应用于人事,无不适宜,意旨简约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儒家则不是这样。他们认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导,臣下应和,君主先行,臣下随从。这样一来,君主劳累而臣下却得安逸。至于大道的要旨,是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智慧,将这些放置一边而用智术治理天下。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身体和精神受到扰乱,不得安宁,却想要与天地共长久,则是从未听说过的事。
阴阳家认为四时、八位、十二度和二十四节气各有一套宜、忌规定,顺应它就会昌盛,违背它不死则亡。这未必是对的,所以说阴阳家“使人受束缚而多所畏惧”。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自然界的重要规律,不顺应它就无法制定天下纲纪,所以说“四时的运行是不能舍弃的”。
儒家以《诗》、《书》、《易》、《礼》、《春秋》、《乐》等《六艺》为法式,而《六艺》的本文和释传以千万计,几代相继不能弄通其学问,有生之年不能穷究其礼仪,所以说儒家“学说广博但殊少抓住要领,花费了力气却很少功效”。至于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改变它的。
墨家也崇尚尧舜之道,谈论他们的品德行为说:“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阶只有三层,用茅草搭盖屋顶而不加修剪,用栎木做椽子而不经刮削。用陶簋吃饭,用陶铏喝汤,吃的是糙米粗饭和藜藿做的野菜羹。夏天穿葛布衣,冬天穿鹿皮裘”。墨家为死者送葬只做一副厚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恸哭而不能尽诉其哀痛。教民丧礼,必须以此为万民的统一标准。假使天下都照此法去做。那贵*尊卑就没有区别了。世代不同,时势变化,人们所做的事业不一定相同,所以说墨家“俭啬而难以遵从。”墨家学说的要旨强本节用,则是人人丰足,家家富裕之道。这是墨子学说的长处,即使百家学说也是不能废弃它的。
法家不区别亲疏远近,不区分贵*尊卑,一律依据法令来决断,那么亲亲属、尊长上的恩爱关系就断绝了。这些可作为一时之计来施行,却不可长用,所以说法家“严酷而刻薄寡恩”。至于说到法家使君主尊贵,使臣下卑下,使上下名分、职分明确,不得相互逾越的主张,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刻细烦琐,纠缠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一切决取于概念名称却失弃了一般常理,所以说它“使人受约束而容易丧失真实性”。至于循名责实,要求名称与实际进行比较验证,这是不可不予以认真考察的。
道家讲“无为”,又说“无不为”,其实际主张容易施行,其文辞则幽深微妙,难以明白通晓。其学说以虚无为理论基础,以顺应自然为实用原则。道家认为事物没有既成不变之势,没有常存不变之形,所以能够探求万物的情理。不做超越物情的事,也不做落后物情的事,所以能够成为万物的主宰。有法而不任法以为法,要顺应时势以成其业;有度而不恃度以为度,要根据万物之形各成其度而与之相合。所以说“圣人的思想和业绩之所以不可磨灭,就在于能够顺应时势的变化。虚无是道的永恒规律,顺天应人是国君治国理民的纲要”。群臣一齐来到面前,君主应让他们各自明确自己的职分。其实际情况符合其言论名声者,叫做“端”;实际情况不符合其言论声名者,叫做“窾”。不听信“窾言”即空话,*邪就不会产生,贤与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问题在于想不想运用,只要肯运用,什么事办不成呢。这样才会合乎大道,一派混混冥冥的境界。光辉照耀天下,重又返归于无名。大凡人活着是因为有精神,而精神又寄托于形体。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形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形、神分离就会死亡。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神、形分离便不能重新结合在一起,所以圣人重视这个问题。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却侈谈“我有办法治理天下”,凭借的又是什么呢?
太史公职掌天文,不管民事。太史公有子名迁。
司马迁生于龙门,在黄河之北、龙门山之南过着耕种畜牧生活。年仅十岁便已习诵古文。二十岁开始南游江、淮地区,登会稽山,探察禹穴,观览九疑山,泛舟于沅水湘水之上;北渡汶水、泗水,在齐、鲁两地的都会研讨学问,考察孔子的遗风,在邹县、峄山行乡射之礼;困厄于鄱、薛、彭城,经过梁、楚之地回到家乡。于是司马迁出仕为郎中,奉命出使西征巴蜀以南,往南经略邛、笮、昆明,归来向朝廷复命。
这一年,天子开始举行汉朝的封禅典礼,而太史公被滞留在周南,不能参与其事,所以心中愤懑,致病将死。其子司马迁适逢出使归来,在黄河、洛水之间拜见了父亲。太史公握着司马迁的手哭着说:“我们的先祖是周朝的太史。远在上古虞夏之世便显扬功名,职掌天文之事。后世衰落,今天会断绝在我手里吗?你继做太史,就会接续我们祖先的事业了。现在天子继承汉朝千年一统的大业,在泰山举行封禅典礼,而我不能随行,这是命啊,是命啊!我死之后,你必定要做太史;做了太史,不要忘记我想要撰写的著述啊。再说孝道始于奉养双亲,进而侍奉君主,最终在于立身扬名。扬名后世来显耀父母,这是最大的孝道。天下称道歌诵周公,说他能够论述歌颂文王、武王的功德,宣扬周、邵的风尚,通晓太王、王季的思虑,乃至于公刘的功业,并尊崇始祖后稷。周幽王、厉王以后,王道衰败,礼乐衰颓,孔子研究整理旧有的典籍,修复振兴被废弃破坏的礼乐,论述《诗经》、《书经》,写作《春秋》,学者至今以之为准则。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年,诸侯相互兼并,史书丢弃殆尽。如今汉朝兴起,海内统一,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我作为太史都未能予以论评载录,断绝了天下的修史传统,对此我甚感惶恐,你可要记在心上啊!”司马迁低下头流着眼泪说:“儿子虽然驽笨,但我会详述先人所整理的历史旧闻,不敢稍有缺漏。”
司马谈去世三年后司马迁任太史令,开始缀集历史书籍及国家收藏的档案文献。司马迁任太史令五年正当汉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汉朝的历法开始改用夏正,即以农历一月为正月,天子在明堂举行实施新历法的仪式,诸神皆受瑞纪。
太史公说:“先人说过:‘自周公死后五百年而有孔子。孔子死后到现在五百年,有能继承清明之世,正定《易传》,接续《春秋》,意本《诗》、《书》、《礼》、《乐》的人吗?’其用意就在于此,在于此吧!我又怎敢推辞呢。”
上大夫壶遂问:“从前孔子为什么要作《春秋》呢?”太史公说:“我听董生讲:‘周朝王道衰败废弛,孔子担任鲁国司寇,诸侯嫉害他,卿大夫阻挠他。孔子知道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政治主张无法实行,便褒贬评定二百四十二年间的是非,作为天下评判是非的标准,贬抑无道的天子,斥责为非的诸侯,声讨乱政的大夫,为使国家政事通达而已’。孔子说:‘我与其载述空洞的说教,不如举出在位者所做所为以见其是非美恶,这样就更加深切显明了。’《春秋》这部书,上阐明三王的治道,下辨别人事的纪纲,辨别嫌疑,判明是非,论定犹豫不决之事,褒善怨恶,尊重贤能,*视不肖,使灭亡的国家存在下去,断绝了的世系继续下去,补救衰敝之事,振兴废弛之业,这是最大的王道。《易》载述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所以在说明变化方面见长;《礼》规范人伦,所以在行事方面见长;《书》记述先王事迹,所以在政治方面见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所以在风土人情方面见长;《乐》是论述音乐立人的经典,所以在和谐方面见长;《春秋》论辨是非,所以在治人方面见长。由此可见《礼》是用来节制约束人的,《乐》是用来诱发人心平和的,《书》是来述说政事的,《诗》是用来表达情意的,《易》是用来讲变化的,《春秋》是用来论述道义的。平定乱世,使之复归正道,没有什么著作比《春秋》更切近有效。《春秋》不过数万字,而其要旨就有数千条。万物的离散聚合都在《春秋》之中。在《春秋》一书中,记载弑君事件三十六起,被灭亡的国家五十二个,诸侯出奔逃亡不能保其国家的数不胜数。考察其变乱败亡的原因,都是丢掉了作为立国立身根本的春秋大义。所以《易》中讲‘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说‘臣弑君,子弑父,并非一朝一夕的缘故,其发展渐进已是很久了’。因此,做国君的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则就是谗佞之徒站在面前也看不见,*贼之臣紧跟在后面也不会发觉。做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否则就只会株守常规之事却不懂得因事制宜,遇到突发事件则不知如何灵活对待。做人君、人父若不通晓《春秋》的要义,必定会蒙受首恶之名。做人臣、人子如不通晓《春秋》要义,必定会陷于篡位杀上而被诛伐的境地,并蒙死罪之名。其实他们都认为是好事而去做,只因为不懂得《春秋》大义,而蒙受史家口诛笔伐的不实之言却不敢推卸罪名。如不明了礼义的要旨,就会弄到君不象君,臣不象臣,父不象父,子不象子的地步。君不象君,就会被臣下干犯,臣不象臣就会被诛杀,父不象父就会昏聩无道,子不象子就会忤逆不孝。这四种恶行,是天下最大的罪过。把天下最大的罪过加在他身上,也只得接受而不敢推卸。所以《春秋》这部经典是礼义根本之所在。礼是禁绝坏事于发生之前,法规施行于坏事发生之后;法施行的作用显而易见,而礼禁绝的作用却隐而难知。”
壶遂说:“孔子时候,上没有圣明君主,他处在下面又得不到任用,所以撰写《春秋》,留下一部空洞的史文来裁断礼义,当作一代帝王的法典。现在先生上遇圣明天子,下能当官供职,万事已经具备,而且全部各得其所,井然相宜,先生所要撰述的想要阐明的是什么呢?”
太史公说:“是,是啊,不不,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我听先人说过:‘伏羲最为纯厚,作《易》八卦。尧舜的强盛,《尚书》做了记载,礼乐在那时兴起。商汤周武时代的隆盛,诗人予以歌颂。《春秋》扬善贬恶,推崇夏、商、周三代盛德,褒扬周王室,并非仅仅讽刺讥斥呀’。汉朝兴建以来,至当今英明天子,获见符瑞,举行封禅大典,改订历法,变换服色,受命于上天,恩泽流布无边,海外不同习俗的国家,辗转几重翻译到中国边关来,请求进献朝见的不可胜数。臣下百官竭力颂扬天子的功德,仍不能完全表达出他们的心意。再说士贤能而不被任用,是做国君的耻辱;君主明圣而功德不能广泛传扬使大家都知道,是有关官员的罪过。况且我曾担任太史令的职务,若弃置天子圣明盛德而不予记载,埋没功臣、世家、贤大夫的功业而不予载述,违背先父的临终遗言,罪过就实在太大了。我所说的缀述旧事,整理有关人物的家世传记,并非所谓著作呀,而您拿它与《春秋》相比,那就错了。”
于是开始论述编次所得文献和材料。到了第七年,太史公遭逢李陵之祸,被囚禁狱中。于是喟然而叹道:“这是我的罪过啊!这是我的罪过啊!身体残毁没有用了。”退而深思道:“《诗》、《书》含义隐微而言辞简约,是作者想要表达他们的心志和情绪。从前周文王被拘禁羑里,推演了《周易》;孔子遭遇陈蔡的困厄,作有《春秋》;屈原被放逐,著了《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才编撰了《国语》,孙子的腿受了膑刑,却论述兵法;吕不韦被贬徙蜀郡,世上才流传《吕览》;韩非被囚禁在秦国,才写有《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士抒发愤懑而作的。这些人都是心中聚集郁闷忧愁,理想主张不得实现,因而追述往事,考虑未来。”于是终于下定决心记述陶唐以来直到武帝获麟那一年的历史,而始自黄帝。
从前黄帝以天为法,以地为则,颛顼、帝喾、尧、舜四位圣明帝王先后相继,各建成一定法度;唐尧让位于虞舜,虞舜因觉自己不能胜其任而不悦;这些帝王的美德丰功,万世流传。作《五帝本纪》第一。
大禹治水之功,九州同享其成,光耀唐虞之际,恩德流传后世;夏桀荒淫骄横,于是被放逐鸣条。作《夏本纪》第二。
契建立商国,传到成汤;太甲被放逐居桐地改过反善,阿衡功德隆盛;武丁得有傅说辅佐,才被称为高宗;帝辛沉湎无道,诸侯不再进贡。作《殷本纪》第三。
弃发明种谷,西伯姬昌时功德隆盛;武王在牧野伐纣,安抚天下百姓;幽王、厉王昏暴yín乱,丧失了丰、镐二京;王室衰败直至赧王,洛邑断绝了周室宗庙的祭祀。作《周本纪》第四。
秦的祖先伯翳,曾经辅佐大禹;秦穆公思及君义,祭悼秦国在殽战死的将士;穆公死后以活人殉葬,《黄鸟》一诗诉其哀伤;昭襄王开创了帝业。作《秦本纪》第五。
秦始皇即位,兼并了六国,销毁兵器,铸为钟鐻,希望干戈止息,尊号称为皇帝,耀武扬威,专凭暴力,秦二世承受国运,子婴投降做了俘虏。作《始皇本纪》第六。
秦朝丧失王道,豪杰并起造反;项梁开创反秦大业,项羽接续;项羽杀了庆子冠军宋义,解救了赵国,诸侯拥立他;可他诛杀子婴,背弃义帝怀王,天下都责难他。作《项羽本纪》第七。
项羽残酷暴虐,汉王建功施德;发愤于蜀、汉,率军北还平定三秦;诛灭项羽建立帝业,天下安定,又改革制度,更易风俗。作《高祖本纪》第八。
惠帝早逝,诸吕用事使百姓不悦;吕后提高吕禄、吕产的地位,加强他们的权力,诸侯图谋剪除他们;吕后杀害赵隐王,又囚杀赵幽王刘友,朝中大臣疑惧,终于导致吕氏宗族覆灭之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
汉朝初建,惠帝死后帝位继承人不明,众臣迎立代王刘恒即位,天下心服;文帝废除肉刑,开通水陆要道,博施恩惠,死后被称为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诸侯王骄横放肆,吴王率先叛乱,朝廷派兵讨伐,叛乱七国先后伏罪,天下安定,太平富裕。作《孝景本纪》第十一。
汉朝兴建五世,兴隆盛世在建元年间,天子外攘夷狄,内修法度,举行封禅,修订历法,改变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
夏、商、周三代太久远了,具体年代已不可考,大致取之于传世的谱牒旧闻,以此为据,进而大略地推断,作《三代世表》第一。
幽王、厉王之后,周朝王室衰落,诸侯各自为政,《春秋》有些未作记载;而谱牒只记概要,五霸又交替盛衰,为考察周朝各诸侯国的先后关系,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
春秋以后,陪臣执政,强国之君竞相称王,及至秦王嬴政,终于吞并各国,铲除封地,独享尊号。作《六国年表》第三。
秦帝暴虐,楚人陈胜发难,项氏又自乱反秦阵营,汉王于是仗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易其主,事变繁多,所以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
汉朝兴建以来,直到太初一百年间,诸侯废立分削的情况,谱录记载不明,主管的官员也无法接着记下去,但可据其世系推知其强弱的原由。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
高祖始取天下,辅佐他创业的功臣,都得剖符封爵,恩泽传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有的忘其亲疏远近,分不出辈分,也有的竟至杀身亡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
惠帝、景帝年间,增封功臣宗属爵位和食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
北面攻打强悍的匈奴,南面诛讨强劲的越人,征伐四方蛮夷,不少人以武功封侯。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
诸侯国日渐强大,吴楚等七国南北连成一片,诸侯王子弟众多,没有爵位封邑,朝廷下令推行恩义,分封诸侯王子弟为侯,致使王国势力日益削弱,而德义却归于朝廷。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
国家的贤相良将,是民众的表率。曾看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对贤者则记其治绩,对不贤者则明其劣迹。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
夏、商、周三代之礼,各有所增减而不同,但总地来看,其要领都在于使礼切近人的情性,通于王道,所以礼根据人的质朴本性而制成,减掉了那些繁文缛节,大体顺应了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
乐是用来移风易俗的。自《雅》、《颂》之声兴起,人们就已经喜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由来已久了。被人情所感发,那远方异俗之人就会归附。仿照已有《乐书》来论述自古以来音乐的兴衰,作《乐书》第二。
没有军队国家就不会强大,没有德政国家就不会昌盛,黄帝、商汤、周武王以明于此而兴,夏桀、商纣、秦二世以昧于此而亡,怎么可以对此不慎重呢?《司马法》产生已很久了,姜太公、孙武、吴起、王子成甫能继承并有所发明,切合近世情况,极尽人事之变。作《律书》第三。
乐律处于阴而治阳,历法处于阳而治阴,律历交替相治,其间不容许丝毫差错。原有五家的历书相互悖逆不同,只有太初元年所论历法为是。作《历书》第四。
星气之书,杂有许多求福去灾、预兆吉凶的内容,荒诞不经;推究其文辞,考察其应验,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待到武帝召集专人研讨此事,并依次用轨度加以验证。作《天官书》第五。
承受天命做了帝王,封禅这样的符瑞之事不可轻易举行,如果举行,那一切神灵没有不受祭祀的。追溯祭祀名山大川诸神之礼,作《封禅书》第六。
大禹疏通河川,九川得以安宁;及至建立宣防宫之时,河道沟渠更被疏浚。作《河渠书》第七。
钱币的流通,是为沟通农商;其弊端竟发展到玩弄智巧,兼并发财,争相投机牟利,舍本逐末,去农经商。作《平准书》来考察事情的变化发展,这是第八。
太伯为让季历继位,避居江南蛮夷之地,文王、武王才得以振兴周邦,发展了古公亶父的王业。阖闾杀了吴王僚,夺取王位,降服楚国;夫差战胜齐国,逼杀伍子胥以革囊盛其尸;听信伯嚭(pǐ,痞)的话亲善越国,最终被越国所灭。为赞许太伯让位的美德,作《吴世家》第一。
申、吕两国衰弱,尚父微*坎坷,终于投归西伯,为文王、武王之师;他的功劳为群臣之首,长于暗中设计权谋;头发斑白,受封于齐,建都营丘,成为齐国始祖。齐桓公不背弃与鲁国在柯地所订盟约,事业由此昌盛,多次会合诸侯,霸功显赫。田恒与阚止争宠,姜姓齐国于是瓦解灭亡。为赞美尚父的宏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诸侯和部属对周无论是依顺的,还是违抗的,周公都安抚他们;他努力宣扬文德,天下都响应随和;辅佐保护成王,诸侯以周天子为天下宗主。隐公、桓公之际却屡屡发生悖德非礼之事,这是为什么呢?只因三桓争强,鲁国国运不昌。赞美周公旦的《金滕》策文,作《周公世家》第三。
武王战胜商纣,天下尚未协洽他便驾崩。成王年幼,管叔、蔡叔怀疑周公篡位,淮夷也起兵叛乱,于是召(shà,绍)公以其高德率先支持周公,使王室团结安定,保证了周公东征的胜利,使东方得以安宁。燕王哙的禅位,才造成了祸乱。赞赏《甘棠》诗篇,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二叔辅佐武庚,想要安定商朝旧地;周公旦摄政,二叔不服,周公便杀死管叔鲜,流放蔡叔度,周公盟誓忠于成王,太任生育十个儿子,周室以宗族繁盛而强大。表彰蔡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先王后代延继不绝,舜、禹为此而感到高兴;他们功德美好清明,后代得以承其功业。百世享受祭祀,到了周时,封有陈国、杞国,后被楚国灭掉。齐田氏又使之兴起,舜是位多么了不起的人啊!作《陈杞世家》第六。
收纳殷的遗民,康叔始封邑。周公用商朝乱德亡国的教训申饬他,写了《酒诰》、《梓材》等辞来告诫他。到卫公子朔出生,卫国开始倾危不宁;南子憎恶蒯聩,造成儿子和父亲名分颠倒。周朝统治日益衰微,各诸侯国日益强大,卫国因为弱小,国君角反而后亡。赞美《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可叹啊,箕子!可叹啊,箕子!正确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反被迫害装疯为奴。武庚死后,周朝封微子于宋。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受伤,又有哪位君子称道?景公有自谦爱民之德,荧惑为之退行。剔成暴虐无道,宋国因而灭亡。赞美微子请教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武王去世后,叔虞封邑于唐。君子讥讽晋穆公为儿子取名之事,武公终于灭而代之。献公宠爱骊姬,造成五世之乱;重耳不得志,却能威霸诸侯。六卿专权,晋国衰亡。赞美文公因功得天子珪鬯(chàng,唱),作《晋世家》第九。
重黎创业,吴国继承;殷朝末年,有简札记述鬻子为楚国始祖。周成王任用熊绎封为楚子,熊渠继承先世之业。楚庄王贤明,又恢复陈国。赦免了郑伯之罪,又因华元之言而班师回国。怀王客死于秦,子兰归咎屈原,楚君喜阿谀信谗言,终于被秦所吞并。赞美庄王的德义,作《楚世家》第十。
少康之子远弃南海,纹身断发,与鼋鬻相处,守在封山禺山,事奉大禹的祭祀。勾践受到夫差的困辱,于是信用文种、范蠡。赞美勾践身在夷蛮能修其德,消灭强大吴国以尊奉周室,作《越王勾践世家》第十一。
桓公东迁,信用太史之言。庄公派兵侵犯周土,割取庄稼,受到周王臣民的非议。祭(zhài,债)仲被宋胁迫结盟,郑国长期不得昌兴。子产的仁政,后世称道贤明。三晋侵犯征伐,郑终被韩吞并。赞美郑厉公接纳周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骥耳骏马使造父彰名。赵夙事奉晋献公,赵衰(cuī,崔)继承他的事业,辅佐晋文公尊奉国王,终于成为晋国辅臣。赵襄子被困辱,却擒捉了智伯。主父遭臣子围困,掏雀充饥活活饿死。赵王迁邪僻yín乱,贬斥迫害良将。表彰赵鞅子讨平周王室之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毕万在魏封爵,卜官预知其后代必昌盛。及至魏绛羞辱杨干,负罪完成与戎翟(dí,敌)媾和之命。文侯仰慕仁义,拜子夏为师。惠王骄傲自大,受到齐国秦国的攻打。安釐王怀疑信陵君,因而诸侯疏远魏国。魏终于被秦所灭,魏王假做了厮养卒。赞美魏武子佐助晋文公创立霸业,作《魏世家》第十四。
韩阙善积阴德,赵武才得兴立。使灭国者重新振起,使废弃者得以再立,晋人尊崇他。韩昭侯在诸侯中地位显要,重用申不害。韩王怀疑韩非而不信用,秦攻袭韩。赞赏韩厥辅佐晋君,匡正周王室的兵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完子避难,出奔到齐国请求援助,田氏暗施恩惠于民相继五世,齐人歌颂他。田成子夺得齐国政权,田和成为诸侯。齐王建被*计说动,使齐迁于共。赞赏齐威王、齐宣王能冲破污浊之世而独尊崇周天子,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周王室已经衰落,诸侯恣意而行。孔子伤感礼乐崩废,因而追研经术,以重建王道,匡正乱世,使之返于正道,观其著述,为天下制定礼仪法度。留下《六艺》纲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桀、纣丧失王道而汤、武兴起,周失其王道而《春秋》一书问世。秦失其为政之道,陈涉发起反秦义举,诸侯相继造反,风起云涌,终于灭掉秦国。天下亡秦之端,始于陈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成皋台是薄氏的肇基之地。窦太后被迫到了代国,才使窦氏家族得以富贵。栗姬依仗地位尊贵而自骄于人,王氏才得以顺达显贵。陈皇后过于娇贵,终于使子夫受到尊宠。赞美卫子夫德行如此之好,作《外戚世家》第十九。
汉高祖设诡计在陈擒拿韩信;越、楚之民慓悍轻捷,于是封其弟刘交作了楚王,建都彭城,以加强淮、泗地区的统治,成为汉王朝的宗属国。楚王刘戊溺于邪僻合谋反叛,刘礼又被封为楚王继承王业。赞赏刘交辅佐高祖,作《楚元王世家》第二十。
高祖率军反秦,刘贾加入其行列,后被英布攻袭,丧失了他的荆、吴之地。营陵侯使人游说感动吕后,被封为琅琊王;被祝午诱骗轻信齐王,前往齐国不得归返,用计离齐,西入关中,又遇到迎立孝文帝的事,获封燕王。当天下未安定之时,刘贾、刘泽以高祖同族兄弟身份,成为其藩属。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
天下平定后,高祖亲属已不多。齐悼惠王先长大成人,镇守东部国土。齐哀王擅自出兵是因为对诸吕用事感到愤怒;驷钧粗暴乖戾,朝廷不准立其为帝。厉王亲属内部yín乱,杀身之祸成于主父偃之手。表彰悼惠王刘肥为辅佐天子的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楚霸王围汉于荥阳,相持三年;萧何镇抚山西,计算人口输送兵员,粮食供给不断,使百姓爱戴汉王,而不愿为楚王出力。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
与韩信一起平定了魏地,又打败赵国,攻取齐地,削弱了楚霸王的势力。继萧何之后成为汉相国,凡事不做变更,百姓得以安宁。赞美曹参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和才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运筹策划于帷幄之中,无形之中克敌制胜,子房谋划克敌制胜之事,没有智巧之名,没有勇武之功,从易处着手解决难题,从小处着手成就大事。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六出奇计都被高祖采用,诸侯归附于汉;消灭诸吕之事,陈平为主谋,终于安定王室和国家。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
诸吕勾结,阴谋削弱皇室,周勃在剪灭诸吕的问题上,背离常规而合于权变之道;吴楚七国起兵叛乱,周亚夫驻军于昌邑,以扼制齐赵之军,放弃了求救的梁王。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
吴楚七国叛逆,藩屏天子的同姓王中只有梁孝王抵御敌国;但他自恃宠爱夸耀前功,几乎遭到杀身之祸。表彰他能抵抗吴楚叛军,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五宗封王以后,天子亲属融洽和睦,诸侯或大或小皆为藩屏,各得其宜,僭位而自拟于天子之事逐渐减少。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
当今皇上三位皇子被封为王,策文文辞典雅可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
末世争权夺利,而伯夷、叔齐兄弟却趋向仁义,为让君位,双双饿死,天下称赞他们的美德。作《伯夷叔齐列传》第一。
晏子节俭,管仲则奢侈:齐桓公因得管仲辅佐而称霸,齐景公因得晏子辅佐而国治。作《管晏列传》第二。
李耳主张无为而治,使百姓自化于善;清静寡欲,使百姓自归于正。韩非揣度事物的实际情况,遵循事物发展的趋势和道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自古做帝王的都有《司马法》,穰苴能够对其阐述发挥。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没有信、廉、仁、勇不能传授兵法论说剑术,兵法剑术与道相符,内可以修身,外可以应变,君子对此重视并以之为德。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
太子建遇谗毁,祸及伍奢,伍尚救父,伍员逃奔吴国。作《伍子胥列传》第六。
孔子传述文德,弟子振兴其业,都成为师傅,教导人们尊仁行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
商鞅离卫到秦,能阐明实施他的治国之术,使秦孝公强盛称霸,后世遵循其法度。作《商君列传》第八。
天下忧虑连横秦将贪得无厌,苏秦能保存诸侯利益,约定合纵来抑制秦的贪婪强横。作《苏秦列传》第九。
六国合纵相互亲近,而张仪明了合纵的主张,所以能针锋相对,使联合起来的诸侯再次离散瓦解。作《张仪列传》第十。
秦国之所以能够向东侵伐,称雄诸侯,是樗里、甘茂的良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
席卷河山,围困大梁,使诸侯拱手而服事秦国,是魏冉的功劳。作《穰侯列传》第十二。
南面攻占鄢郢,北面摧毁长平守军,进而围困赵都邯郸,武安君是主将;破楚灭赵,是王翦的计谋。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
涉猎儒墨的遗文,阐明礼义的纪纲,根绝梁惠王逐利的念头,陈述往世的兴衰。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
喜爱门客、士人,士人归附薛公,为齐抵御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出于权变争得冯亭所献上党之地,为解邯郸之围亲自赶楚救赵,使其国君得以再次称雄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身为富贵而能尊重贫*者,自身贤能而能屈就不肖,只有信陵君能够如此。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舍身以救其主,终于逃离强秦,使游说之士向南趋赴楚国,这是黄歇的忠义所致。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能忍辱于魏齐,却扬威于强秦,推举贤能让出相位,范睢、蔡泽都有这样的美德。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
身为主将施展谋略,联合五国军队,为弱燕报复了强齐侵凌的仇恨,洗雪了燕国先君的耻辱。作《乐毅列传》第二十。
能在强秦朝廷上陈述己意,又能对廉颇忍让谦恭,以尽忠其君,将相二人名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
齐湣王丢失临淄后逃到莒邑,只有田单凭借即墨打败敌军驱逐骑劫,才保住齐国江山。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
能用巧妙的说辞解除围城之患,轻视爵位利禄,却以尽其志趣为乐。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
创作诗赋文章进行讽喻,连类比附来伸张正义,《离骚》有这样的特色。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
与子楚结交,使各诸侯国的士人争相入秦,为秦效力。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曹沫凭借匕首使鲁国重获失去的土地,也使齐君昭信于诸侯;豫让守义,忠于其君而无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能够阐明自己的谋略,顺应时势推尊秦国,终于使秦得志于海内,李斯实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
为秦开拓疆土,增聚民众,北面击败匈奴,据黄河为要塞,依山岭为固垒,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
平定赵国要塞常山,扩张河内,削弱西楚霸王的势力,彰明汉王的信义于天下。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收拢西河、上党之兵,跟随高祖直到彭城;彭越侵掠梁地以困扰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黥(qíng,情)布以淮南之地叛楚归汉,汉王通过他而得到楚大司马周殷,最后在垓下打败项羽。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楚军困迫汉军于京、索,韩信攻克魏、赵,平定燕、齐,使三分天下汉得其二,奠定消灭项羽的基础。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
楚汉相持于巩、洛,韩信为汉镇守颍川,卢绾断绝了项羽军队的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
诸侯背叛项王,唯有齐王在城阳牵制项羽,使汉王得机攻入彭城。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
攻打城池,战于旷野,获功归报,樊哙、郦商是出力最多的战将,不仅随时听命汉王的驱遣,又常和汉王一起摆脱危难。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
汉朝天下初定,文治条理未明,张苍担任主计,统一度量衡,编订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
游说通使,笼抚诸侯;诸侯都亲附汉朝,归汉成为藩属辅臣。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
想要详细了解秦楚之际的事情,只有周緤最清楚,因为他经常跟随高祖,参加平定诸侯的军事活动。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
迁徙豪强大族,建都关中,与匈奴和亲;明辨朝廷之礼,制订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
季布能改其刚戾而为柔顺,终于成为汉朝名臣;栾公不被威势所迫背叛死者。作《季布栾公列传》第四十。
敢于犯颜强谏,使主上言行合于道义,不顾自身安危,为国家建立长远方案。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
维护法律不失大节,言称古代贤人,增长君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
敦厚慈孝,不善言辞,敏于行事,致力于谦恭,堪为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
恪守节操,恳切刚直,义足以称清廉,行足以激励贤能,担任要职而不能以无理使之屈服。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
扁鹊论医,为医家所尊奉,医术精细高明;后世遵循其法,不能改易,而仓公可谓接近扁鹊之术了。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刘仲被削夺王爵,其子刘濞(bì,必)受封做了吴王,适逢汉朝初定天下,让他镇抚江淮之间。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
吴、楚叛乱,宗室亲属中只有窦婴贤能而喜好士人,士人归心于他,率军在荥阳抵抗叛军。作《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智谋足以应付近世之变,宽厚足以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
勇于抗敌,仁爱士卒,号令简明不烦,将士归心于他。他《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原祸害,为要了解强弱时势,设防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
拓直曲曲折折的边塞,扩展河南之地,攻破祁连山,打开通往西域各国的道路,击败北方匈奴。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
大臣和宗室以奢侈浪费争高强,只有公孙弘节衣缩食为百官表率。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
汉朝已经平定中国,而赵佗能安定杨越以保卫南方藩属之地,纳贡尽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
吴国叛逆,东瓯人斩杀刘濞,保卫封禺山,终为汉臣。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
燕太子丹败散于辽东地区,卫满收拢其逃亡百姓,聚集海东,以安定真藩等部,保卫边塞而成为塞外之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
唐蒙出使,经略西南,通使夜郎,而邛、笮之君请求成为汉朝内臣并接受朝廷所派官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
司马相如作《子虚赋》、《大人赋》之事,深得君主喜欢,虽然文辞过于华丽夸张,但其旨意在于讽谏,归结于无为而治。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
黥布叛逆,高祖少子刘长封为那里的国王,镇守江淮之间,安抚剽悍的楚地百姓。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
遵奉法律、按照情理办事的官吏,不自夸其功劳贤能,百姓对其无所称赞,也没有什么过失行为。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
端正衣冠立于朝廷,群臣没人敢说虚浮不实的话,汲长孺刚正庄重;好荐贤人,称道长者,郑庄慷慨有节操。作《汲郑列传》第六十。
自孔子去世以后,在京师没有谁重视学校教育,只有建元至元狩之间,文教事业灿烂辉煌。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
人们背弃本业而多巧诈,作*犯科,玩弄法律,善人也不能感化他们,只有一切依法严酷惩治才能使他们整齐化一,遵守社会秩序。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
汉与大厦通使之后,西方极远的蛮族,伸长脖子望着内地,想观瞻中国文明。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救人于难,济人于贫,仁者有此美德吧;不失信用,不背诺言,义者有可取之处。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侍奉君主能使其耳目愉快,脸色和悦,同时得到主上的亲近,这不仅是美色招人喜爱,技能也各有特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
不流于世俗,不争夺势利,上下无所阻碍,没有人能伤害他们,因善用其道。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齐、楚、秦、赵占卜者,各有随俗所用的方法。想要总览其要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
夏、商、周三代君主占卜之法不同,四方蛮夷卜筮风俗各异,但都以卜筮判断吉凶祸福。粗略考察卜筮的要略,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
布衣匹夫这种普普通通的人,不妨害政令,也不妨害百姓,据时买卖增殖财富,智者在他们那里可取得借鉴。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想我大汉王朝继承五帝的遗风,接续三代中断的大业。周朝王道废弛,秦朝毁弃古代文化典籍,焚毁《诗》、《书》,所以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失错乱。这时汉朝兴起,萧何修订法律,韩信申明军法,张苍制立章程,叔孙通确定礼仪,于是品学兼优的文学之士逐渐进用。《诗》、《书》不断地在各地发现。自曹参荐举盖公讲论黄老之道,而贾生、晃错通晓申不害、商鞅之法,公孙弘以儒术显贵,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无不汇集于太史公。太史公父子相继执掌这职务。太史公说:“呜呼!我先人曾职掌此事,扬名于唐虞之世,直到周朝,再次职掌其事,所以司马氏世代相继主掌天官之事。难道中止于我这一代吗?敬记在心,敬记在心啊!”网罗搜集天下散失的旧闻,对帝王兴起的事迹溯源探终,既要看到它的兴盛,也要看到它的衰亡,研讨考察各代所行之事,简略推断三代,详细载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今,著十二本纪,已按类别加以排列。有的同时异世,年代差误不明,作十表。礼乐增减,律历改易,兵法权谋,山川鬼神,天和人的关系,趁其衰败实行变革,作八书。二十八宿列星环绕北辰,三十根车辐集于车毂,运行无穷,辅弼股肱之臣与此相当,他们忠信行道,以奉事主上,作三十世家。有些人仗义而行,倜傥不羁,不使自己失去时机,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总计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称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充六艺,成为一家之言,协合《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于名山,留副本在京都,留待后世圣人君子观览。第七十。
太史公说:我历述黄帝以来史事至太初年止,共一百三十篇。
《太史公自序》注释
1.太史公:《史记》全书称“太史公”一百多处,为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共称。
2.颛(zhuān)顼(xū):五帝之一。
3.南正:上古天官。重:人名。
4.北正:上古地官。黎:人名。
5.序:掌管。
6.程伯:程国的伯爵。休甫:人名,世代职掌周王室国史。
7.司马:掌军事的官。
8.典:职掌。
9.惠襄:指周惠王、周襄王。
10.随会:晋大夫。
11.少梁:古梁国,被灭后称少梁。
12.相中山:为中山国相,指司马喜。
13.错:司马错,秦惠王将。
14.靳(jìn):一作“蓟”。
15.杜邮:在今咸阳东。
16.华池:在今韩城西南。
17.武信君:武臣,秦末农民起义军将领。徇(xùn):攻取。
18.诸侯之相王:诸侯互相称王。
19.市长:长安四市的长官。
20.五大夫:爵位名。
21.高门:高原门的简称。
22.天官:天文星象之学。唐都:汉代方士,曾参与制定太初历。
23.杨何:汉初易学专家。
24.道论:道家学说。黄子:即黄生,汉初道家理论权威。
25.建元、元封:皆汉武帝年号。
26.愍(mǐn):忧伤。师悖:师法惑乱之言。
27.六家:指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要指:核心思想。指,同“旨”,意旨,意趣。
28.易大传:即《易·系辞》。
29.直:不过。从言之异路:各自持论不同。
30.省(xǐng):省察,明白。
31.术:法,道,引申为学说。
32.祥:吉凶的征兆。忌讳:禁忌。
33.失:违背,改变。
34.博而寡要:太广博而不够扼要。
35.尽从:全部遵从实行。
36.彊(qiáng)本节用:注重发展生产,节制用度。彊,同“强”。本,指农耕蚕织。
37.俭:通“检”,咬文嚼字。
38.正名实:指名称和实际相符合。
39.动合无形:一切举措都合乎自然。
40.去健羡:去掉刚强贪欲。绌聪明:不用耳目之聪明。
41.此:指儒学。术:指道术。
42.骚动:分散动摇,此谓消耗。
43.四时:春夏秋冬四季。八位:八卦方位。十二度:十二星次。二十四节:二十四节气。教令:戒律。
44.大经:主要规律。
45.六艺:即六经。经:六经本文。传:解经文字。
46.累世:一辈子。
47.当年:丁壮之年。
48.椽(chuán):柞木为椽。
49.簋(guǐ):椭圆形食器。
50.刑:盛汤的鼎器。
51.粝(lì)粱:粗粮。
52.藜(lí)藿:泛指野菜。
53.桐棺三寸:以桐木为棺,厚三寸。
54.事业:此指社会的一切礼俗制度。
55.亲亲尊尊:亲近亲者,尊崇尊者。
56.苛察缴绕:烦琐纠缠。
57.反其意:寻思究竟。
58.控名责实:循名责实。控,引,引申为依据、遵循。
59.参伍:参差交互,即综合各方面加以考察。
60.因循:犹顺应。
61.成势:一成不变的势态。
62.复反无名:复归于自然。
63.龙门:山名,在今韩城东北。
64.河山之阳:指龙门山南麓河曲。
65.古文:先秦历史典籍用古体字书写。
66.禹穴:在今绍兴会稽山,相传禹曾会诸侯于此。
67.窥:考察。九疑:山名,在今宁远境内。
68.沅、湘:二水名,在湖南境内。
69.汶、泗:二水名,在山东境内。
70.讲业:研习学问。
71.乡射:古代练武选贤的礼仪活动。邹:古国名,今邹县。峄(yì):山名,在今邹县南。
72.戹(è):同“厄”。鄱(pó):同“蕃”,汉县名,在今滕州境内。薛:汉县名,在今滕州东。彭城:今徐州。
73.梁:今开封。
74.郎中:皇帝侍从人员,属郎中令。
75.略:行视。邛(qióng):邛都,今西昌东。笮(zé):笮都,今汉源东北。
76.是岁:指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封:封禅。
77.周南:周成王时,周公、召公分陕而治,陕以东称周南。此实指洛阳。
78.续吾祖:继续我祖上的事业。
79.接千岁之统:据《封禅书》载周成王曾登封泰山,下距汉武帝其间九百余年,此举其成数。
80.邵:即“召”之本字,指召公。
81.获麟:指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西狩获麟事,见《孔子世家》。
82.史记:历史载籍。放绝:散失断绝。
83.悉论:一一撰述。所次旧闻:所积累的史料。
84.迁为太史令:司马迁任太史令在元封三年(前108年)。
85.紬(chōu):引出。石室金匮(guì):国家藏书馆、档案室。
86.天历始改:始改用太初历,即改秦历为夏历。
87.明堂:天子举行隆重典礼的礼堂。
88.受纪:接受新历。
89.先人:指作者父亲司马谈,一说指先代贤人。
90.周公:周武王弟,周成王叔,姓姬,名旦。
91.绍:继。明世:太平盛世。
92.易传:《周易》的组成部分,是儒家学者对《周易》所作的解释。
93.春秋:儒家经典。
94.本:以……为本,遵奉。诗:《诗经》。书:《尚书》。礼:《周礼》《仪礼》《礼记》三书的合称。乐:儒家经典之一,今已不传。
95.壶遂:人名,曾参加太初改历,官至詹事,秩二千石,故称“上大夫”。
96.董生:对董仲舒的尊称。
97.壅(yōng):阻挠。
98.是非二百四十二年:指《春秋》总结了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并加以褒贬评价。
99.退:此为批评、贬抑之意。
100.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101.善善恶(wù)恶(è):表扬好事,斥责坏事。
102.经纪:安排。人伦:指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关系。
103.牝(pìn)牡:雌雄。
104.风:教化。一说通“讽”,劝诫。
105.弑(shì):古时称臣杀君、子杀父母为“弑”。
106.社稷:土神和谷神,国家政权的象征。
107.经事:正常的事情。经,寻常。
108.权:变通。
109.犯:触犯。此指为臣下所侵犯。
110.未然:还没有成为事实。
111.空文:与纪实文字相对,即论理之文。
112.否否:不是这样。
113.伏羲:传说中的古代圣人。
114.尧、舜:古代部落联盟领袖。
115.尚书载之:《尚书》首篇《尧典》,记载了尧禅位给舜的事迹。
116.汤:商朝建立者。武:周武王。
117.诗人歌之:《诗经》中有《商颂》五篇,内容多是对殷代先王先公的赞颂。
118.三代:夏、商、周。
119.符:征兆。瑞:祥瑞。
120.封禅(shàn):帝王祭天地的典礼。
121.改正朔:改历法。改历象征改朝换代。正朔,指一年的第一天。
122.易服色:更改车马、祭牲的颜色。
123.穆清:清和之气,指天。
124.重译:经过几重翻译。款塞:叩关。
125.缧(léi)绁(xiè):捆绑犯人的绳索,借指监狱。
126.西伯:周文王。羑(yǒu)里:今汤阴北。
127.“孔子”二句:此将孔子有厄于陈、蔡及作《春秋》二事联系起来,并说成因果关系,乃行文之需要。
128.左丘:春秋时鲁国史官。
129.孙子:指孙膑。膑(bìn)脚:砍去膝盖骨及以下的酷刑。
130.吕览:即吕不韦门下宾客编撰的《吕氏春秋》。
131.说难孤愤:指《韩非子》中的两篇《说难》《孤愤》。
132.陶唐:即唐尧。
133.至于麟止:《史记》记事止于汉武帝猎获白麟的元狩元年(前122年)。
134.台:通“怡”,高兴。
135.说(yuè):傅说,殷商名臣。
136.豪:即“崤”之异音。
137.鐻(jù):像钟一样的乐器。
138.霣(yǔn):通“殒”,死亡。
139.蠲(juān):免除。
140.以:当作“已”。
141.翲(piāo)忽:微细。翲,轻。
142.禨(jī)祥:谓祈禳求福之事。
143.嚭(pǐ):伯嚭,春秋后期吴国大夫。
144.杀鲜放度:杀管叔放逐蔡叔。鲜,管叔名。度,蔡叔名。
145.鬯(chàng):祭祀用的香酒。
146.骥(jì)騄(lù):指良马。
147.偩(fù):依赖,倚仗。
148.填抚:镇守安抚。填,通“镇”。山西:指华山之西。
149.戹:扼制。
150.穰(ráng)苴(jū):司马穰苴,春秋末期齐国将领。
151.樗(chū)里:樗里疾,战国中期秦国宗室。
152.以:一作“反”。
153.诟(gòu):耻辱。
154.周緤(xiè):汉初大臣。
155.埶:通“势”。倍:通“背”,背叛。
156.濞(bì):刘濞,西汉宗室,封吴王。
157.说:通“悦”,喜悦。
158.溉:一作“慨”。
159.戹:同“厄”,困苦,危难。
160.既:一作“慨”。
161.循:一作“总”。
162.秦拨去古文:秦始皇统一文字,废去古文,改行小篆。
163.次律令:制定法令。
164.申:制定。
165.章:章法,指历法。
166.盖公:齐胶西人,精通黄老之学。
167.原始察终:研究历史要考虑事件的原委。
168.并时异世:指诸侯列国历史,同一时代,有不同的国家。
169.礼乐损益:记载礼仪、乐律的增减变化,即作《礼书》《乐书》。
170.律历改易:指作《律历书》。
171.天人之际:探讨天和人的关系,指作《天官书》。
172.承敝通变:指作《平淮书》记载货币及经济的演变。
173.俶(tì)傥(tǎng):卓越,杰出。
174.拾遗补艺:拾取遗文以补六经之义。
175.副:副本。
176.俟(sì)后世圣人君子:留待后世圣明的人来评论。
《太史公自序》赏析
《太史公自序》是《史记》的最后一篇,是《史记》的总结性文章,包含两大内容:一是总结《史记》这本书,一是总结司马迁这个人。司马迁在其中追溯了民族的历史、家族的源流、政治的变迁、文化的辨析,融自己的遭遇和志向于一炉。这是一篇大文章,分判了当时所有的学问,是一篇深邃复杂的思想性文献。
这篇文章共七千八百十二字,可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从开篇至“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系全书总论,作者叙述了自己的生平家世和写作《史记》的时代条件、个人动机,以及受刑后的忍辱著书,举凡《史记》一书的叙述缘起、创作目的、全书章旨等核心内容,尽皆涵盖于此。第二部分从“维昔黄帝,法天则地”至篇末,则是《史记》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的各篇小序,介绍了《史记》全书的规模体例,以及每一篇的写作宗旨。其中前面总论部分又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层次历叙世系和家学渊源,并概括了作者前半生的经历;第二层次利用对话的形式,鲜明地表达了作者撰写《史记》的目的,是为了完成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以《史记》上续孔子的《春秋》,并通过对历史人物的描绘、评价,来抒发作者心中的抑郁不平之气,表白他以古人身处逆境、发愤著书的事迹自励,终于在遭受宫刑之后,忍辱负重,完成了《史记》。文中论述“孔子何为而作《春秋》”,是其重要内容;而论及不应用《史记》比附《春秋》,实是作者对自己的回护,并非其本心。
《太史公自序》历述了太史公世谱家学之本末。从重黎氏到司马氏的千余年家世,其父司马谈重老庄之学术思想,司马迁本人成长经历,继父志为太史公,及其著述《史记》之始末,无不具备于篇中。作者娓娓道来,错落有致,累如贯珠。叙写自己千余年家世,不过数百字,而系次井然。耕牧壮游,磊落奇迈的倜傥少年形象跃然纸上。特别是作者用相当篇幅序写六家的要旨,论道六经的要义,分析精辟透彻,入木三分,指陈得失,有若案断,虽历百世而无可比拟,充分而深刻地反映了司马父子的学术思想。全序规模宏大,文气深沉浩瀚,是《史记》全书的纲领。
《太史公自序》文言知识
一、通假字
1、其指数千指:通“旨”,要旨。
2、失之豪厘,差以千里。豪:通“毫”。
3、天人之际,承敝通变承:通“乘”,顺应。
4、扶义俶傥,不令已失时俶傥:同“倜傥”,卓越洒脱,不拘于俗。
5、故长于风风:通“讽”,讽喻。
6、弗敢阙阙:通“缺”,遗漏。
7、堕先人之言堕:同“隳”,毁。
8、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反:通“返”,返回
9、罔罗天下放失旧闻 罔:通“网”。 失:通“佚”。
10、辅拂股肱之臣 拂:通“弼”,辅助。
11、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 纂:通“缵”,继承。
二、古今异义
1、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至于:古,一直到;今,a表示可能达到某种程度; b连词,表另提一事。
典:古,掌管;今,标准,法则。
2、司马氏去周适晋。
去:古,离开;今,跟“来”相反,从所在地到别的地方。
3、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
市长:古,汉朝掌管市场的官长;今,市级行政首长。
4、迁俯首流涕曰。
涕:古,眼泪;今,鼻涕。
5、年十岁则诵古文。
古文:古,指先秦用古文字所写的古书;今,五四以前文言文的统称。
6、余所谓故事,整齐其传世,非所谓作也。
故事:古,历史旧闻;今,真实或虚构的用作讲述对象的事情。
整齐:古,整理,归纳;今,有秩序,不乱。
7、《诗》《书》往往间出矣。
往往:古,不断;今,常常。
8、小子何敢让焉。
让:古,辞让,推辞;今,不争,尽着旁人。
9、夫《诗》《书》隐约者。
隐约:古,含义隐奥而言辞简约;今,感觉不很明显。
10、维我汉继五帝末流。
末流:古,遗业;今,最低的等级。
11、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
于是:古,在这时;今,连词,表示两件事前后紧接。
12、则学者至今则之。
则:古,视…为准则;今,准则。
13、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
是非:古,褒贬是非;今,事理的正确与错误。
14、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终于:古,最终落在;今,副词,表经过种种变化或等待之后出现的情况。
15、不得与从事 ,故发愤且卒。
从事:古,跟从侍奉;今,投身到事业中去。 发愤:古,抒发愤懑;今,决心努力。
16、以为天下仪表。
仪表:古,标准;今,人的外表。
17、先人有言。
先人:古,父亲;今,祖先。
三、词类活用
1.其在卫者,相中山。 相:名词用作动词,做(诸侯国的国)相
2.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 坑:名词用作动词,活埋
3.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 王:名词活用作动词,封王
4.则学者至今则之。 则:名词的意动用法,视„„为准则
5.忠臣死义之士。 死:为动用法,为„„死
6.上明三王之道。 明:形容词活用作动词,阐明
7.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 形容词活用作动词 善:褒扬 恶:讥贬 贤:尊重,赏识 贱:鄙视,轻视
8.拨乱世反之正。 反,通“返”,使动用法,使„„回归
9.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像君,像臣,像父,像子
10、整齐其世传。整齐:使动用法,使„„整齐,整理,归纳
11、孙子膑脚。膑:名词活用为动词,受膑刑。
12.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 科条:名作动,对史事提纲挈领的编排记述
13、存亡国,继绝世。存:使动,使„„存在,恢复;继:使„„延续
14、《礼》经纪人伦。 经纪:名作动,规范
四、一词多义
适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到)
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女子出嫁)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享乐)
从上观之,适与地平(恰好)
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刚才,刚刚)
封
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封禅)
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封赏)
籍吏民,封府库(封闭)
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土堆,坟)
论
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阐释)
孙子膑脚,而论兵法(著述)
于是论次其文(论述)
每与臣论此事(议论,讨论)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诉说)
宜付有司,论其刑赏(议定)
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定罪)
本
本《诗》《书》《礼》《乐》之际(遵奉)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树木的根)
今本本趋末,食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根本,指农业)
余本非文人画士(原来)
自言本是京城女(本来)
今存其本不忍废(稿本)
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人欤(推原,考察)
让
小子何敢让也(推辞)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魏公子曰(责备)
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退让)
范宣子让,其下皆让(谦让)
泰山不让细壤,故能成其大(推辞,拒绝)
《太史公自序》创作背景
司马迁在元封三年(前108年)接替其父担任太史令,从太初元年(前104年)开始创作《太史公书》(后称为《史记》)。后因向汉武帝为李陵战败投降匈奴之事辩护而被捕入狱并处以腐刑,在形体和精神上遭受巨大的创伤。出狱后任中书令,忍辱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大约在征和二年(前91年),终于完成了全书的撰写和修改工作。《太史公自序》既是《史记》的序文,也是作者的自传,编排在全书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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