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

  半减依依学转蓬,班骓无奈恣西东。

  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

  北斗城高连蠛蠓,甘泉树密蔽青葱。

  汉家旧苑眠应足,岂觉黄金万缕空。

  《柳絮》译文

  像转蓬一样纷飞而起的柳絮,在摇曳、飘荡之间,婀娜、轻柔之态已半减;离别赠柳时,平添一番无可奈何的愁绪,只得任马儿各奔东西。

  花絮漫舞,一片片广袤的沙原宛如盖上了洁白的春雪;柳絮轻飞,一条条宽阔的街道整日风吹不息。

  北斗城墙,崔巍高耸,唯见蠛蠓蔽天;甘泉宫内,树木茂密,满目青葱一片。

  汉家旧苑的柳树呵,该已睡足,是否发现那万缕千丝的枝条上,金黄的柳花已随风飞尽?

  《柳絮》注释

  转蓬:随风飘转的蓬草。

  班骓:毛色青白相杂的骏马。

  恣:没有拘束。

  蠛蠓(miè měnɡ):古书上指蠓。

  《柳絮》赏析

  此诗首联伊始,紧扣诗题,以设喻形式出之,颇为生动:“半减依依学转蓬,斑骓无奈恣西东。”柳絮轻盈,不由自主,你看它被风吹起,像蓬草飞扬一样,飘摇不定,又宛如野马奔驰,各往西东,令人无可奈何。上句用一“学”字,以拟人手法,借转蓬喻柳絮,突出其摇曳不定,把春与秋联系起来,颇见佳妙。下句用“恣”字,以奔马喻柳絮,表现其狂放不羁,和杜甫“颠狂柳絮”之说相似。这两句通过细致地描绘,新颖地比喻,写出了柳絮的特点,透露出一种淡淡的迷蒙迟暮之意绪。

  颔联承上而生发,仍用比喻,写柳絮飘摇之广阔,“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晋代才女谢道韫咏雪,有“莫若柳絮因风起”之名句,而刘筠则反转用之,以春雪喻柳絮,这两句既有想像又有夸张,实中带虚,极尽描写之能事。

  颈联继续深化,从另一角度写之多:“北斗城高连蠛蠓,甘泉树密蔽青葱。”汉代杨雄《甘泉赋》中曾有“浮蠛蠓而蔽天”、“翠玉树之青葱”之句,此联即由此化出,这一联化用成句自然巧妙,含蓄蕴藉,虽属极力夸张,却也合乎常理,显示了作者的艺术功底。

  尾联以典故结束全诗,借物抒情,极有韵致:“汉家旧苑眠应足,岂觉黄金万缕空?”据《三辅旧事》载:“汉宫苑有柳如人形,号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唐人李商隐在他的《江之嫣赋》中说:“岂如河畔牛星,隔岁只闻一过;不及苑中人柳,终朝剩得三眠。”(《侯鲭录》所引)。刘筠等西昆体作家,以学李商隐为主,乐用李所推重的典故,这里的一个“空”字,与首联的“转蓬”相呼应,表现了事物多变、时光易逝、而又无可奈何的怅惘之情。

  《柳絮》赏析二

  诗题既为《柳絮》,诗句便紧紧扣题而来。首联“半减依依”已为全诗定下了一个暗淡的基调,直逗出尾联的“万缕空”。古代有折柳赠别的风俗,但到了‘柳条折尽花飞尽’之时,却只能平添无奈之愁。柳絮飞去,离人远别,都仿佛秋风中的飞蓬,无可奈何,任意东西。古代往往将柳絮和雪互喻,李商隐《赠柳》诗有“忍放花似雪”之句,杨亿《柳絮》诗云:“洛城花雪扑离樽。”钱惟演《柳絮》则道:“三月江南花渐稀,春阴漠漠雪霏霏。”尾联是诗眼所在,突然一问,引出主题,表面说柳,实则写人,抒发了作者韶华虚度、美人迟暮的沉重哀叹。

  此诗出语平淡无奇,立意却见出几分高妙。

  首联以春日柳絮比秋日断蓬,迷茫中暗寓迟暮之感。次联忽然抛开柳絮主体,而写城乡的明媚春光,看似不续,而实为反衬,笔致开脱而意脉暗连。由次联之“广陌三条”’又进而荡开,引到北斗城、甘泉树,似与首联相去弥远。然而末联复用人柳、黄金柳二典,收回主体,冷然一问,始知中间步步曲折原来都归向一个“空”’字,既与首联相应,又翻出一层新意。

  《柳絮》鉴赏

  自《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起,杨柳,后又有柳絮,就与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仅在西昆诗人所宗尚的李商隐集中,以柳命题者,就有近二十首之多。历代写柳和柳絮之诗,名章佳句,固络绎如云;而陈辞熟语,更连篇累赘。刘筠此诗则能在众作如林中别开生面。

  王夫之云:“把定一题、一人、一事、一物,于其上求形模,求比似,求词采,求故实,如钝斧子劈栎柞,皮屑纷霏,何尝动得一丝纹理?以意为主,势次之;势者,意中之神理也。”(《姜斋诗话》)这首咏柳絮诗好处就在于不入熟滥,不规规于形相的刻画、藻彩的敷饰,而能在立意取势上透过一层,以此驱遣典实,熔裁物象,在吞吐断续、若即若离中,借柳絮的形象道出了诗人的一缕淡愁。

  这诗主要的吟咏对象是宫柳。宫柳在南朝以来一直为王侯勋贵所歌咏叹赏。《南史》记刘悛之为益州刺史,献蜀柳数枝,条甚长,状若丝缕,齐武帝植于太昌云和殿前,常玩嗟之,曰“杨柳风流可爱,如张绪当时”。“暧暧阳云台,春柳发新梅。柳枝无极软,春风随意来。”梁简文帝这首《和湘东王〈阳云楼檐柳〉》诗,又将宫柳描绘得何等柔美而自在。然而在刘筠看来,宫柳却有双重的悲愁。

  《大戴礼·夏小正》“正月”:“柳梯: 梯也者,发孚也。”柳树伴着春风的到来而始发。鹅黄著枝,轻罗笼烟,二月间它又如此婀娜多姿。然而春犹未尽,柳却已经过了“当时”之“年”。它那“依依”可怜之态业已半减,虽在春时,那蒙蒙飞絮恰似秋日离根飘荡的转蓬,只平添东西南北的离别人,马上折枝为赠时无可奈何的枨触。然而此时,“平沙千里经春雪,广陌三条尽日风”。平沙千里指野外,广陌三条为城市,二句互文见义。柳树丰姿半减之时,正是万物经过春雪的滋润,在风和日丽中竞艳争芳之际。这是柳所共有的悲哀。

  然而宫柳比起一般柳树来,更有其独特的可伤处。《三辅黄图》记,“(汉)惠帝更筑长安城,城南为南斗形,城北为北斗形。今人呼汉京城为斗城”。扬雄《甘泉赋》:“翠玉树之青葱。”颈联借汉言宋。树入禁中,身价陡增,被称为玉树,京城上应星象,紫气蒸腾,似有无数蠛蠓(飞虫)在空中浮游,更与仙境琼府相仿。然而宫柳在其中是否真的幸运呢?“汉家旧苑眠应足”,《三辅故事》记:“汉苑中柳,状如人形,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柳在宫中,更见娇慵,为贵人所狎玩。然而高城隔绝,禁中森严,待它睡足醒来,“柳色黄金嫩”的韶光已经过去,它已是一片青绿,步入了中年。“岂觉黄金万缕空?”是全诗的结穴,冷然一问,分外警省。常柳虽然风华短暂,然而它们在平沙千里、广陌三条的风光中也曾品尝了青春的快乐,也能领略事过境迁的悲哀,它们的“生活”是流动的,活生生的。而闭锁于高城禁苑中的宫柳,却只是度着死水一潭般的年光,尽管已万缕空空,而自己尚未必有丝毫的觉察呢!

  《柳絮》寄托的愁思,如果孤立地看,可理解为替宫柳传神,也可理解为代幽居的宫人感叹身世。然而分析一下刘筠的思想以及当时的境遇,可知诗中意象实寄托着作者所别具的怀抱。

  此诗见录于《西昆酬唱集》。此集起于景德二年(1005),迄于大中祥符二年(1009),时筠以秘阁校理预修《册府元龟》,而距其咸平五年(1002)入校太清楼书,擢为第一,初入宫禁,已多历年所,年龄则已过三十五而尚不满四十。刘筠与杨亿是西昆诗人中对现实政治比较清醒,又较有正义感的人物。所以他虽身居清华之职,却并未为“昆山玉府”的“仙境”所陶醉。当时他与杨亿在《宣曲》、《汉武》、《明皇》等作品中就已对内外政策作了借古喻今的讽喻。后来在与权臣丁谓(亦为西昆体作者)的斗争中更因守正不阿而外放,曾有“奸人用事,安可一日居此”之壮语,而为朝野所敬佩。由此可知,《柳絮》诗所写眠足而起,不知韶华已虚度的宫柳形象,实是久居宫禁而青春刚过的诗人的自伤与自警。这就使此诗在立意上先占一地步。《西昆集》中与刘筠此诗同题唱和的还有杨亿、钱惟演各一首,均不如此诗之立意超迥,这并非是才力之高下,而是因为杨亿虽正直而当时已早过中岁,不可能再有刘筠这种青春方逝的感触,而钱惟演人格不高,后来依附丁谓以为进身之阶,故不能有刘筠这样的襟怀。

  立意得势,立意的超胜使得此诗的开合结构,深得曲折回互之势;遣句造景亦能推陈出新。首联以春日柳絮比秋日断蓬,迷茫中暗寓迟暮之感。次联忽然抛开柳絮主体,而写城乡的明媚春光,看似不续,而实为反衬,笔致开脱而意脉暗连。由次联之“广陌三条”又进而荡开,引到北斗城、甘泉树,似与首联相去弥远。然而末联复用人柳、黄金柳二典,收向主体,冷然一问,始知中间步步曲折原来都归向一个“空”字,既与首联相应,又翻出一层新意。杨亿曾评李商隐诗谓“包蕴密致,演绎平畅,味无穷而炙愈出,钻弥坚而酌不竭”(《韵语阳秋》引),刘筠此诗在艺术上也正深得义山之奥秘。

刘筠,(971—1031)宋大名人,字子仪。真宗咸平元年进士。杨亿试选人校太清楼书,擢第一,以大理评事为秘阁校理,预修图经及《册府元龟》。真宗、仁宗两朝,屡知制诰及知贡举,预修国史。尝拒草丁谓复相位制。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兼龙图阁直学士,终知庐州。工诗,与杨亿时号“杨刘”。与杨亿、钱惟演等合编《西昆酬唱集》,后世称“西昆体”。有《刑法叙略》、《册府应言》、《玉堂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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